战术西甲化，意甲走上复兴之路

“意甲曾经是全世界最美妙的联赛之一，但现在，意甲的老板们已经不太乐意再去投钱了，意甲现在是一个非常缺钱的联赛。即便如此，我还是对未来感到乐观，意甲已经走上了复兴之路。”——安东尼奥-孔蒂

尤文图斯杀入欧冠决赛并一度在与巴塞罗那的较量中看到了胜机，欧联五骏齐聚十六强虽未最终夺魁但也赚足了追赶英超所需的欧战积分，就像意大利国家队在国际大赛中的表现一样，意甲球队会在其状态火热时遭遇滑铁卢，也总能以哀兵之姿杀出个黎明。

十年来，意甲联赛经历了缓慢而持续的衰退和滑坡，期间虽有国际米兰称雄欧冠，但随着球星和名帅的流失，意甲逐渐丢失了把持多年的战术制高点。在德甲和英超开始全盘西化的时代背景下，意甲西班牙化成为了当今足坛的一件大事。然而，历史悠久且战术底蕴深厚的意甲没有轻易地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就范，控球战术在这里的成长必须要经历异化和再生的过程，意甲球队在这种曲折与反复之间完成了战略转型和风格重塑。

【意西决：贯穿历史的一条主线】

若以整个欧冠历史为背景去考量欧洲足球发展历程便可发现，意甲和西甲的对决才是贯穿整个现代足球史的一条主线：德甲联赛起步较慢且顶级强队的数量和实力有限，后知后觉的条顿战士在战术领域向来是学生而非“老师”；英格兰球队在七八十年代盛极一时，但他们早年因固步自封而自绝与大陆，后又因遭遇“海禁”而在上世纪末落伍于时代。

罗科与埃雷拉联合绞杀五冠皇马，皇马五鹰无法逾越AC米兰的铜墙铁壁，瓦伦西亚逐渐形成意大利情节，尤文图斯与超级拉科的四年战争，米兰双雄与盛世巴萨的恩怨情仇...... 意甲与西甲之间演绎过无数名局，这是欧冠甲子风云中绚烂的诗篇，在此期间，意甲曾经短暂地执起了技术足球的牛耳，西甲也曾让战术足球高地改旗易帜，两家都在对方所擅长的领域做出过一番成就。

如今，世界第一联赛的身份并没有令西甲固步自封，穆里尼奥、安切洛蒂和西蒙尼这些具备意甲背景的外教让西甲球队的战术更加丰富饱满；或许已经被英超和德甲抢去了风头，或许在学习先进文化的道路上起步较慢，但意甲却大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路易斯-苏亚雷斯和德尔-索尔之后，安土重迁的西班牙球员便很少跨海东渡，在门迭塔、德拉佩纳和何塞-马里相继失败之后，购买力强劲的英超开始成为了艺术家们海外淘金的落脚点。在瓜迪奥拉将Tiki-Taka发扬光大之前，使用四位10号的安切洛蒂和发明无锋阵的斯帕莱蒂便已经触摸到了控球战术的外延，在英超和德甲开始依靠西甲强援完成技术扶贫的时候，意甲球队首先着眼的却是整体战术建设和宏观方面的铺陈。

穆里尼奥依靠西超双雄的弃将埃托奥、坎比亚索和莫塔完成4231变阵，罗马在高层易帜后连续聘请外籍教练推进国际化进程，佛罗伦萨逐渐形成了少帅掌权的维新局面，孔蒂在上任初期尝试边锋主导战局的424阵型，并在实验失败后及时向中场为王的主流思路靠拢，这些构成了意甲自上而下技术革命的开端。

在鲁迪-加西亚和贝尼特斯这对师徒落户南方之后，意甲的西班牙化进程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前者让边锋战术和控球踢法风靡一时，法国人在2013/14赛季的成功不仅影响了阿莱格里和曼奇尼这样的豪门主帅，也为萨里、迪弗朗西斯科、文图拉和加斯佩里尼提供了改革的思路。在战术领域已经略显落伍的贝尼特斯通过大量引进西甲球员来修葺新战术的外延，像那不勒斯一样凭借简单的拿来主义攀爬战术制高点的还有佛罗伦萨以及热那亚双雄，尤文图斯和拉齐奥也在利用西甲球员改良战术土壤，意甲西班牙化的进程在近两季达到了高潮。

【西风烈：亚平宁的技术革命】

传统的意大利足球并不出产前腰、边锋、拖后核心和控球中卫：本土的9号半球员和高水平外援前腰构成了意甲球队的灵感之源；节奏缓慢且极端重视防守的战术环境不利于边锋生存，泽曼执教福贾时期形成的冲锋边卫理论辗转于英超和西甲后才开花结果。工兵型中场构成了意甲球队的脊梁，如皮尔洛和德罗西这般兼具后置核心和清道夫作用的天才实乃可遇而不可求；基耶利尼代表着老式硬派后卫的最后坚守，萨基的区域防守理论破坏了意式足球的战术根基，新一代的蓝衣中卫在失去单兵防守技巧的同时又未能练就扎实传球和组织功底，昔日的钢筋混凝土防线已经后继无人。

由于意甲的传统与控球战术的内在要求背道而驰，完成全面西化对意甲球队来说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在转会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意甲球队更多的是通过精巧的战术设计和创新，来修补阵容上的结构性缺陷。从442和352到4231和433，阵型革命让意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古典中锋和经典10号先后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工兵型中场和边前卫也已不再是豪门的标准配置，就在英超球队为无法实现控制力与冲击力兼得而苦恼，就在德国舆论为铁血意志失传而忿忿不平的时候，意甲球队却乐得接受新角色们带来的战术多样性。

寻找“新皮尔洛”运动不仅捧红了维拉蒂这样的留洋巨星，还让若日尼奥、博尔哈-巴莱罗、比格利亚、瓦尔蒂菲奥里和曼德拉戈拉等人成为了各自球队的栋梁，成功转型的马尔基西奥和蒙托利沃彻底改变了意大利人对拖后中场的刻板印象。在热尔维尼奥之后，边锋开始成为了意甲诸强的标准配置，昔日让波博斯基和夸雷斯马水土不服的亚平宁战场，正在成为了飞翼们的理想秀场。具备执行多种战术任务的中锋取代“射门员”成为了各队的战术支点，伊卡尔迪与伊瓜因截然不同的境遇反映了这种变化。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以传教士身份来到意甲的贝尼特斯和鲁迪-加西亚不得善终，而以阿莱格里、萨里、蒙特拉、迪弗朗西斯科和加斯佩里尼为代表的“土帅”们却交出了令人满意的成绩单。当年，沉浸于小世界杯余晖中的四大中生代名帅安切洛蒂、曼奇尼、普兰德利和斯帕莱蒂先后离开意甲赛场，意大利媒体曾担心本国联赛将彻底沦为外教和外援的讲武堂，但由孔蒂引领的少帅风暴迅速打消了人们的疑虑，尽管也有因扎吉、西多夫和斯特拉马乔尼这样并不成功的案例，但年轻人极强的求知欲望以及在接受新事物时的开放精神，都成为了推动意甲西班牙化进程的澎湃动力。

【改革难：战略转型不容易】

参照瓜迪奥拉为巴塞罗那和拜仁慕尼黑设计的战术蓝本可知，控球战术的核心要义是短传、控球和前场反抢，核心组件是技术型中轴和大师级中场，拥有强大突击能力的边翼球员决定着球队的上限，球员的战术执行力和彼此间的化学反应在其中发挥着微妙的作用。建设一支出色的控球型球队成本高昂、工作量大且风险重重，即便是刚刚迈入3亿俱乐部的尤文图斯也无法实现面面俱到，其余诸强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意甲诸强对先进文化的吸收和借鉴大致可以分为三种路径：选择彻底革命的罗马和佛罗伦萨正在努力突破改革的瓶颈，将舶来品嫁接到本土元素基础上的那不勒斯、尤文图斯、萨索洛和恩波利踢出了令人赏心悦目的足球，浅尝辄止后便裹足不前的米兰双雄和拉齐奥正在时代的十字路口驻足观望。

作为意甲转型期主动求变的先驱，罗马在鲁迪-加西亚任内完成了全面波尔图化，三年来，在特里戈里亚基地进进出出的90余人中仅有7名意大利本土球员。大量外援的涌入在革新了罗马战术土壤的同时，也带来了阵容的动荡和难以克服的兼容性问题。鲁迪-加西亚并没有将前任的遗产全盘否定，法国人重视边锋、强调轮转以及依靠清道夫推动控球的战术设置，便是恩里克和泽曼哲学的延伸。令人遗憾的是，没有顶级球员经历的法国人缺少比赛代入感，临场指挥和战术调整都不是他的强项，在重视敌情侦查和技战术研磨的意甲赛场，他的缺点很容易在对手细致入微的研究下被不断放大。  

鲁迪-加西亚在谋划进攻方面缺少B计划，而在防线建设方面则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罗马的人员构成难以执行高位逼抢，每到休赛期便甩卖核心后卫的传统令红狼连摆大巴的资本也一并丢失，类似于做客诺坎普时被对手“半渡而击”的场景屡见不鲜。

除了美国高层的釜底抽薪，核心球员斯特罗曼的重伤给罗马留下的阴影至今未见消弭，十连胜期间高效轮转的中场变成了一潭死水，“幸福九月”不复存在，“欧冠噩梦”持续发酵，新罗马尚未远航便触礁搁浅。自美国财团入主以来，罗马一直是外教的天下，此番由二进宫的斯帕莱蒂掌舵，罗马的前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无法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在强强对话中后劲不足，另一个遭遇了天灾人祸的球队是佛罗伦萨。朱塞佩-罗西的受伤令本就缺少爆破手的紫百合屡屡在低效传递中蹉跎光阴，瓜式拜仁在前两个赛季遭遇的麻烦也困扰着佛罗伦萨。保罗-索萨对贝尔纳代斯基的边前卫改造固然是为防守考量，但依靠身高1米90的伊利契奇肩负总攻任务显然是无奈之举，志在欧冠的紫百合在冬窗签下萨拉特和特略显然是有的放矢。

较之短板明显的罗马和佛罗伦萨，尤文图斯和那不勒斯显然已经具备了高出一筹的实力。后皮尔洛时代的斑马军团拥有博格巴＆迪巴拉这样的黄金拍档，但马尔基西奥的伤愈回归，才是卫冕冠军能够在开局6轮3负后能够迅速稳住阵脚的关键。然而，尽管改踢四号位的马绩效展示了出色的短传技术和单防能力，但由于大局观和长传水准与皮尔洛还有差距，尤文图斯的战术重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前移，卡佩罗时代以来最为强大的锋线配置浮出水面。巴尔扎利在主场对阵塞维利亚时的表现让阿莱格里意识到了充分利用三后卫资源的必要性，脱胎于传统意式9号半的迪巴拉让人想到了出道伊始的皮耶罗，卫冕冠军在连胜期间展现出的攻击性和直来直去的球风令人印象深刻。

从注重中场控制和对抗到强调直接完成对锋线的输送，重建中的尤文图斯利用孔蒂的遗产实现了软着陆，这似乎是对控球战术的一种背叛，但在寻找皮尔洛接班人未果的情况下，正视现实才是完成曲线救国的必由之路。同样是在赛季初迅速完成了拨乱反正，那不勒斯是另一个懂得杂糅百家、洋为我用的成功典范。

专心构建链式防线而不是一味地实施高位逼抢，玩转非对称进攻但并不排斥工兵型球员，痴迷于边路配合却没有设置冲锋边卫，萨里对贝尼特斯的控球战术进行了批判继承，并恢复了马扎里时代强调小组配合和直线冲击的快反战术，萨基二世将昔日从事金融事业时养成的思辨精神运用到了战术领域。阵容齐整、状态出色时的那不勒斯看似无懈可击，这种理想中的平衡状态已维持了数月有余，阵容单薄的维苏威军团在冬窗迎来了格拉西和雷吉尼两位可用之材，但亚特兰大小将在加盟首日便不幸受伤，这为蓝衣人的双线争冠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锋线不具备持续输出压迫式反抢的能力，中卫速度较慢增加了高位防线的危险系数，偏重于进攻的中场组合对防线的保护不够，缺少可以持球进攻的右路球员来平衡两翼攻势，那不勒斯的控球战术似乎经不起推敲。萨里强调直线输送以发挥锋线球员个人能力的用兵方略与阿莱格里如出一辙，失去了欧冠资格的那不勒斯无法在休赛期补充强援，控球战术的建设只能偷工减料。

球员实力不足让很多球队只能练就一招鲜，或是在边打边学中摸索前进，热那亚、拉齐奥、萨索洛和恩波利便是这种折衷主义流派的典范。在法尔克离队、佩罗蒂状态下滑后，狮鹫军团从欧战区直降保级圈，同城死敌桑普多利亚也在加比亚迪尼跳槽和索里亚诺心生异念后一蹶不振，佩罗蒂、埃德尔和曼德拉戈拉的离队很可能成为压垮热那亚双雄的最后稻草，边锋和技术性中场构成了双雄的脊梁，这是比加斯佩里尼的阵型魔术更值得深思的战术风向标。

能够在去季下半段狂飙突进，蓝鹰倚仗的是比格利亚在中场的调度和费利佩-安德森强大的爆破能力，令人遗憾的是，前者本赛季饱受伤病侵袭和转会流言的困扰，而后者相对单调的比赛风格很容易让他在对手的严防死守中失去状态，皮奥利的球队在欧冠资格赛出局后陷入了长期低迷。

萨索洛的打法在意甲独树一帜，他们并不利用球场的宽度，而是通过边路球员反复拉边和换位为中场球员制造后插上的机会，这与前特维斯时代的尤文图斯非常相似。迪弗朗西斯科深知中小球队盲目追求横向倒脚和控球率毫无意义，集中火力猛攻一侧的进攻思路，让他们屡屡可以将强队拉入赌博式乱战的格局中。詹保罗像前任萨里一样锐意进取，作为穷人版的那不勒斯，恩波利和萨索洛一样擅长直来直去，由马卡罗内、普夏雷利和萨波纳拉组成的锋线与中场配合紧密，一种接近于无缝轮转的整体足球让昔日的乡村球队一跃成为了新时代的弄潮儿。

中小球队纷纷采取了以点带面的渐进式改革之路，星味不足但勇气可嘉，资源有限但干劲十足，下马们在追求进步时的执著令在夏窗一掷千金的米兰双雄相形见绌。就在萨里变阵433而一举脱困的时候，同样依靠4312在中小球队起步的米哈伊洛维奇还在抱残守缺，433失败后又回归经典442，塞尔维亚人希望转型后的蒙托利沃可以像皮尔洛那样独当一面，但米兰最终还要依靠前锋的个人能力取得胜利，效率颇高的巴卡场均只能得到1.5次射门机会，这让近年来一直依靠少帅实行变法的红黑军团沦为业界笑柄。

职业生涯全部在意甲渡过的米哈伊洛维奇不是米兰的真命天子，这倒还在情理之中，有丰富海外执教经验的曼奇尼成为了传统足球的卫道士则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这位二进宫的蓝黑主帅曾在上任之初锐意进取，但其钦点的边锋波多尔斯基和沙奇里水土不服，被当作中场司令塔而着力运作的亚亚-图雷又选择留驻曼市，就像当年在424阵型失败后迅速切换到352模式的孔蒂一样，曼奇尼只能暂时将美丽足球计划搁置，不择手段拿到欧冠资格以换取改革经费成为了他的权宜之计。着力打磨工兵型后腰和中后卫这两大核心部件，大量囤积边后卫和前锋，就连依靠前南攻击手创造灵感也都是熟悉的味道，曼奇尼拯救国米的策略和当年首次执教蓝黑军团时的用兵方略如出一辙。

经特拉帕托尼、里皮和卡佩罗三位名帅的长期建设，尤文图斯形成了注重力量和对抗的肌肉足球风格，这帮助他们垄断了世纪之交内战的话语权，为了避免像费拉拉一样成为改革的牺牲品，孔蒂和阿莱格里在展现自我意志时都十分谨慎。自埃伦尼奥-埃雷拉时代开始，实用主义的DNA早已深入国际米兰的脊髓，这让他们承受着比尤文图斯更大的改革阻力，没有过硬的成绩来提升改革的容错率，国际米兰的美丽足球之梦注定只能无限期搁置。

【争三，蝴蝶效应的触发点】

意甲西班牙化的全面开启与意甲欧冠名额缩水的时间节点几乎吻合，昔日靠军备竞赛维持战略均势的意甲诸强，逐渐习惯了开源节流、节衣缩食的生活。在欧冠电视转播费逐年提升的时代背景下，意甲列强纷纷开始通过技术革命来实现救亡图存，尽管起步时间晚于英超，又不像德甲那样拥有瓜迪奥拉这样的宗师级人物临场指导，但意甲崇尚战术研修、讲究细节致胜的光荣传统，让意甲球队几乎实现了后发先至。

以推翻北方三强铁幕统治为目标的罗马和那不勒斯引领了这场风暴，连续数年屈居第四名的佛罗伦萨成为了意甲最具观赏性的球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长期为欧冠资格殚精竭虑的准一流豪门无意中走到了时代前沿。内战争三如火如荼，外战争三同样刻不容缓，意甲西班牙化需要足够的专注和投入，欧冠席位的增加不仅可以让更多的球队分享改革的红利，还可以帮助他们利用革命成果反哺于球队建设，进而将这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术革命引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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