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现场：重塑大连队，复兴足球城

大连的建城史只有117年。这个时间比起中国大多数城市来说都比较短。但有的时候，历史是否长，并不一定和城市底蕴是否厚重划等号。

(图)足球城的象征：位于大连劳动公园的足球主题雕塑

在大连的劳动公园，有一个极具特色的建筑物。它的外形是一只足球，立在一片山坡上。它原来是陈列艺术品的建筑物，而如今被视为是大连的城市象征之一，有可能也是中国最大的一只“足球”。

为英雄人物立雕像，古今中外并不鲜见。但以一只足球的形象作为雕像的主题，这可能是绝无仅有的。足球，就是大连最突出的底蕴。

【足球为何与大连有缘？】

“大连”这个名字的来由，有很多种说法。在明清时期，现在大连市区被称为“青泥洼”，人口并不多。而中国人口中的“大连”，最初指的是青泥洼东北处的“大连湾”。这里有许多小海湾连成一片，故有其名。也有说法说，这里的海湾形同褡裢，所以叫“大连湾”。

1897年沙俄侵略中国，将军舰开进旅顺口，勘察了青泥洼之后，在这里建立了自由港，沙皇尼古拉二世将此港命名为“达尔尼”，取俄语“远方”之意。后来，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击败沙俄，进驻大连后，取“大连湾”的名字，改达尔尼为“大连”，既与大连湾谐音，也与达尔尼谐音。

(图)1999年建成的大连建市百年纪念碑，位于大连星海广场，为长80米的铜铸脚印浮雕，印有各行业人物1999只脚印

在中国，东部沿海的城市由于历史原因，长期接触外来文化，也是最早接触现代足球的一批中国城市。除了大连，青岛、天津、上海都是如此，这些城市为中国足球输送了不少职业球员。

在日占时期，大连人接触到了现代足球。当时处在殖民统治下的大连人，唯一可以与日本人进行公平对抗的机会就是在足球场上。而如果在球场上战胜了日本人，会被中国人视为民族英雄。足球运动由此在大连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二战之后，由于政治因素，大连足球又接触到了当时处于世界领先地位的苏联足球，进一步提高了自身水平。

1992年是改革开放速度加快的一年。老一辈领导人对中国足球的发展非常重视，也就是在这一年，大连成为了中国的第一个“足球特区”。无论是专业体制时代，还是后来进入职业化，大连足球总是走在前面。大连人爱球，如果在大连不懂足球，很可能会在大伙的聊天当中插不进话；大连的家长也乐于让自己的孩子参与足球运动，甚至还有把几个孩子全部送去踢球的。

由于历史原因，大连的地名基本都有新旧两版，旧版当中，日本殖民时期取的名字居多。例如民生街以前叫“奥町”，智仁街以前叫“樱花台”，进步电影院以前叫“中央映画馆”。而东北路小学的前身，就是日占时期的“圣德小学”。它1926年建成，迄今已有90年历史，可能是中国最知名的小学之一。

东北路小学堪称中国足球的黄埔军校。它拥有许多专业的足球教练员为小球员指导训练，还与职业足球俱乐部建立联系，为职业队输送队员；王大雷、刘殿座、冯潇霆、于汉超、周海滨、马晓旭等中国足坛名将，都出自这所小学。

(图)学生球技好被视为值得表扬的内容，被放在东北路小学“美德少年”评比栏里

东北路小学为什么能获得这么大的成功？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们一直在坚持足球道路。校长换、老师换，足球的特色一直不丢。一般来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事情，许多中国人(尤其领导层)是不愿意做的。但东北路小学几十年如一日，不会因为领导层的人员更替而改变自己的足球路线，自然能够厚积薄发。

但是，时代不同了，东北路小学也存在诸多问题有待解决。第一点就是硬件问题。东北路小学的场地在大连各个小学里其实不能算好，是塑胶场地，这对小球员的训练和身体都不是很有利，其他许多小学都是平整的人工草；第二点就是教练员待遇问题。教练的工资较低，很难吸引好的青训教练来培养队员。但随着足球改革的推行，这种情况有望得到改善。

(图)东北路小学场地条件不算出众

【只有一座“体育场”】

大连如今拥有两支中甲球队。大连一方的主场位于甘井子区的大连体育中心体育场，能容纳6万多人，才建成5年，是一个硬件设施非常优良的体育场。而大连超越队的主场位于金州区的金州体育场，这也是曾经大连实德队的主场。

(图)大连市体育中心体育场，2011年落成，大连一方队主场

但是，大连球迷最美好的回忆，基本都在曾经的大连人民体育场。人民体育场曾是大连万达的主场，见证了万达三连冠、55场不败的神迹。它位于市中心位置的西岗区，交通也比较便利。但因为这片地要招商，加上人民体育场过于老旧，2009年年底，这座拥有84年历史的体育场被拆除。

很多球迷都在质疑，大连作为足球城，联赛的上座率在近年来却不很理想。实际上，除去成绩原因，这也和老体育场被拆有关。新的金州体育场和大连市体育中心位置都比较偏僻，球迷前往多有不便。而且事实上，大连的上座人数其实还是说得过去的。在本轮中甲联赛，根据官方统计，共17721名球迷来到金州体育场观战，位居本轮中甲第一。本轮中甲联赛的平均观众人数，仅为6866人而已。大连将近一万八千的上座人数，已经非常不错。

老体育场消失之后，原址附近剩下的是一个奥林匹克广场，并有数块足球场，提供给老百姓使用。每天在奥林匹克广场上，我们都可以看到有草根球队在比赛，或是一些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在训练。老体育场虽然没有了，但这里还是发挥着它的作用。

(图)人民体育场原址附近的奥林匹克广场，仍有场地供草根球队和青少年踢球

如果你在大连打车，告诉司机“去奥林匹克广场”，司机很可能听不懂。但如果你进一步解释，司机会恍然大悟地说：“就是体育场嘛！”

曾经，大连只有一座体育场，在那个时候，你说“体育场”，指的就是人民体育场，不会引发误解。但现在即使大连还拥有金州、大连体育中心两座新体育场，大连人还是习惯把之前的老体育场叫“体育场”，哪怕它已不再存在。这里是大连人心中真正的“体育场”。

对于球迷来说，怀念这里的重要原因，就是这里见证了大连足球最为辉煌的一段时期。如今，人民体育场不再存在，大连足球告别中国的顶级联赛也已经两年。这是大连足球历史的最低谷。

(图)三座体育场在大连的位置

而一场特殊的比赛，又唤起了球迷们对大连足球的关注。

【“超越和一方都是大连队”】

4月10日，大连超越坐镇金州体育场对阵大连一方。这也是继2012年阿尔滨vs实德后，大连再次上演同城德比大战。一方队的前身是大连阿尔滨。而大连超越，则是组建仅仅两年的俱乐部。但在超越队身上，有很深的万达(实德)烙印。

大连超越主帅柳忠长、副总经理孙卫，都是曾经大连万达队的著名球员。而总经理林乐丰，也是曾经大连实德俱乐部的总经理。就连负责媒体宣传的刘仁铁，此前也是万达队的翻译。超越队内，更有胡兆军这样的实德功勋球员。

(图)大连超越队主帅柳忠长，曾是大连万达功勋球员

本赛季，超越队的训练服上绣着八颗金星。这是曾经属于实德队的冠军荣耀，更是属于整个大连足球的辉煌历史。虽然实德俱乐部已经不存在，但超越此举，代表了他们传承辉煌的决心。曾经实德的球迷，很多也把感情寄托在了超越队身上。

不过，这并不代表超越和一方的关系，像上海滩两支中超球队一样势同水火。大连德比赛前，常见的一个画面，就是有人穿着超越的球衣、有人穿着一方的球衣，有说有笑，一起前往球场看球。在某些看台，超越和一方的球迷混坐在一起，就连两支球队入场之后答谢球迷，偶尔也搞不清楚本队的球迷到底在哪里。用一个大连球迷的话说：“大连足球都这样了，还分什么你我。好好把大连足球搞上去才是真的。”

一位66岁的大连老球迷在当地十分著名。他总是光着膀子，举着旗帜游走在各个看台，带着球迷喊口号，还经常出现在大连队的各个客场。一些年轻球迷说：“我们看了他好多年。从实德看到阿尔滨，从阿尔滨看到一方，再到现在的超越。”这位老球迷也打趣道：“66岁，正当年呢。”

(图)老球迷：超越和一方都是大连队

入场之前，这位老球迷身上“本是同根生”的字样引起了安保人员的兴趣。安保人员问：“你是哪队球迷？”

“大连队球迷。”

“可这两支球队都是大连队，你到时候喊谁？”

“我就喊大连。都是大连球队，我都支持。”

许多球迷和他一样。比赛开始后，很少听到球迷发出“超越”或“一方”的呐喊声，最响亮的只有两个字：大连。

【人才的流失和遗漏】

在德比大战当中，大连一方队18号汪晋贤的表现十分突出。这位1996年出生的小将，已经在一方队左边前卫的位置上站稳了脚跟。他在上半场有一次精彩的脚后跟磕球过人，下半时又上演了长途奔袭连过三人的好戏。风驰电掣的速度，和灵活的脚下变向让人想起了于汉超。在他的突破压力下，超越队的右边后卫薛亚男非常吃力。当比赛最后时刻，汪晋贤被换下的时候，全场球迷对其报以热烈掌声。

(图)大连一方队汪晋贤(右)对抗超越队薛亚男

2014年，汪晋贤在跟随当年的阿尔滨踢中超的时候，就曾上演连过四人的好戏，那还是他的处子赛季。而且，现在他也是中国国青队的球员。这样的一颗新星，是大连一方在进攻中依仗的主要武器之一。但是，他并不是大连人，来自湖北武汉。

据不完全的数据统计，在2016赛季的中超联赛各队一线名单里，大连籍球员达到51人，而在中甲为73人。也就是说，即使不算上中乙联赛，在中超、中甲两级联赛里，大连籍球员有124个人能够进入一线队。几乎每一个中超、中甲俱乐部都会有大连籍球员，而且这还是在大连足球处在历史最低谷的时候。

但是，在这124人中，只有35人在大连本地俱乐部效力(大连一方18人，大连超越17人)。而像冯潇霆、于汉超、王大雷、杨旭这样最优秀的大连球员，无一在家乡踢球。人才外流，是大连足球比较突出的问题。汪晋贤的出彩，从另一个方面也体现了大连本土优秀球员的流失。

另外，大连足球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真正的好球员可能被遗漏了。真正踢到职业队、甚至进入国家队的大连球员，可能并不是他们那个年龄段最好的球员。比他们天赋还优秀的孩子，有些人最终没有走上足球道路；也有些人没有遇到好的青少年教练，就此荒废。在足球大环境不好的那几年里，如果你的家庭条件不好，即使有天赋，也不会获得机会。

(图)许多拥有天赋的小球员被挡在了职业足球的大门之外

在大连队2014年降级时，有一种声音说，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恰好给了大连足球一个机会重新开始，解决一直以来存在的问题。但是，对大连足球来说，长期在第二级别联赛，本身也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职业俱乐部在一个地区的足球体系中，起到的最大作用是带动和示范。大连人的城市自豪感高，对自己“足球城”的地位也表示骄傲。但由于长期成绩不尽人意，有许多球迷表示，对大连足球的关注程度在降低：“以前大连万达队几乎场场都看，现在很少看了。”而且，参与到足球运动当中的大连孩子比起十多年前也大幅下降。1987年龄段之后，大连没有十分突出的足球人才涌现，近10年来的人才培养出现了巨大问题，基础受到打击，加上此前职业俱乐部在竞赛和经营上都操作失误，大连足球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为之前还债。

【“第三和倒数第三没什么区别”】

如果要改变目前的局面，职业俱乐部的带动非常关键。虽然不比当年，大连的青训基础在全国范围内依然处于前列。如果大连能够有球队征战中超，对俱乐部、企业和各个青训组织来说，都将是重拾信心的一刻，整个体系会进入良性的循环。

上赛季，大连一方队位列第三，错失冲超机会。用大连球迷的话说：“第三和倒数第三没什么区别。”如果今年依旧没有大连球队冲超，中国的顶级联赛就会连续三年不见大连队的踪影。这对大连的足球城地位来说，是极不相称的。如果要留住本土人才、带动后备力量，拥有一个更大、更高的平台是十分必要的。

(图)大连阿尔滨2014年降级后，大连球队连续两年无缘中超

有一种声音，认为大连足球可以像中国的“阿贾克斯”一样，通过优秀球员的培养和转让，来保证俱乐部的生存。但是，如果频繁出售自己的人才，大连重塑辉煌即成空谈。大连足球目前最缺乏的不是资金，而是如何去留住最好的球员。

周末，一位小球员的家长在训练场边表示：“对于我们来说，肯定还是希望孩子能为大连队踢球，毕竟这是家乡球队。但如果在外地的俱乐部孩子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也不排除将来送孩子去外地踢球。”现如今，绿城、鲁能后备力量的强大，也让他们在青少年培养上积累了一定的口碑。而作为中国最大的球员输出城市，大连何时能够像绿城和鲁能一样，选出最好的孩子，留在自己俱乐部的梯队里？

中超整体投入加大，门槛增高的环境下，大连职业足球的低迷，有人归咎于投入问题。但延边富德的成功经验，绝对值得参考。大连凭借尚在的底子，在力争回到中超的同时，能够重新搭建好人才培养、输送的链条，很有希望在足球场上找回当年的地位，也有希望为这座城市找回足球的氛围。

【“重塑大连队，复兴足球城”】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大连，中国足球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大连足球，中超、中甲的职业球员数量会减少大概十分之一。而且减少的这十分之一，很多都是优秀球员。2012年实德退出的时候，大连著名足球解说员焦研峰曾用一首藏头诗概括了大连足球在中国足坛的地位：“大气磅礴走中华，连年征战报国家。足下生辉创世界，球坛遍插英雄花”。无论现在如何低迷，大连为中国足球做出的贡献毋庸置疑。如果大连足球得以复兴，对中国足球来说也将是一件幸事。

德比战当天，在将近一万八千名球迷的关注下，一方2-0战胜了超越。这场比赛的比分，其实不是许多大连球迷最关心的。而赛前球迷在赛场中打出的一个标语，却道出了许多大连球迷的心声：

重塑大连队，复兴足球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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