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大话足球

作为我的懂球号——《飞驰的足球》——的第一篇文字，我一直想写一篇比较有趣的东西。但是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原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足球的态度都太过严肃了，以至于我从来没有为足球比较有趣的一面写些什么。所以今天在我被线性代数和英语阅读花样折磨了个遍以后我决定来聊一聊足球解说这个一直被大家无情吐槽的职业——这样至少可以让读这篇文章的考研狗们找到一个跟你一样不务正业的家伙。

好了，闲话多说，让我们聊一下这个大话足球的行当。

首先让我们把时间的指针拨转到1978年的阿根廷世界杯。我想如果要聊足球解说，那宋世雄一定是个绕不开的人物，就像你谈汽车不能不说卡尔本次，聊网红不能不提凤姐一样。1978年世界杯拉开了我国足球解说，也是足球转播的帷幕。开幕曲就是宋世雄先生的那句“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句话现在已经成了央视解说们年三十的饺子——好像他不说这句话我们就不知道转播的是央视一样。我其实很好奇当年宋世雄的这句话有多少人是真的从电视里看到的，因为按照当时的经济水平来说，可能换成“中央广播电台”会更亲民一些。然后就有人提醒我，这么说的话当年还是应该说：“村头的各位乡亲们都注意一下啊。”（自动脑补各地方言）

(图)解说宋世雄(左一)

坦率地说，1978年世界杯央视的水平还是比较业余的，估计放到现在直播的点击量也就跟那个直播半夜小区监控的差不多。更何况其实当年央视是没有世界杯转播权的。央视从盗版一路走到今天，我觉得各位想过解说瘾又苦于被封号的朋友可以坚定自己的信念了。
作为央视的第一位解说，宋世雄的难题也是不少。比如最基本的，他连场上的人都认不全。我想这是个谁遇上都没辙的问题，毕竟你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人会告诉你吃螃蟹分文武两条路子而且蟹黄最好吃。我觉得国人在此之前对足球场上踢球的那十一个人的印象都是这个样子的。

宋世雄自己也承认过这个问题，他说自己当年解说的时候手上都拿着球员的照片，或者比赛前知道每个人大概有什么特点，比如谁的头发长，谁留辫子，谁是光头之类的。不知道宋世雄后来有没有很庆幸过，因为央视从来没让他解说过韩国的女足比赛。
还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是，当时的人都不懂怎么解说，或者说不懂要解说什么。足球解说这个行当我觉得某些意义上跟足球写手是类似的，面临的无非是两个问题：“说什么”和“怎么说”。宋世雄当年面临的是第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所以我曾经听过宋世雄的一段解说，其内容就是一号球员把球传给四号，四号把球传给八号，八号把球传给六号，然后还没等场上十一个人传个遍，我就决定补个午觉了。

(图)1978年世界杯的终极问题：几号是谁

当然，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客观的因素来否定当年的解说水平，毕竟谁的祖宗没披过树叶，谁又没有穿开裆裤的时候呢？如果我们把客观因素抛开来看，宋世雄当年的解说还是可圈可点的，他有磁性的声音和标准的普通话，以及非常饱满的激情，足球解说最基本的元素在那个原始的阶段都已经具备了。

当然，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出现了著名的韩乔生。
我实在不太想把韩乔生这么早拉出来谈，因为韩乔生先生解说的有趣之处完全是压轴级别的。但是无奈，谁让他生的早呢。

对于韩乔生的解说，我着意查了一下网上的风评，然后就看到了这个：

这个评价至少告诉我一个道理：黑点越多的东西人们往往越愿意将之上升到意识层面，因为这样就可以将低级黑通过哲学的手段转化为……高级黑了。
我觉得韩乔生和宋世雄是有很大相似之处的，比如，他们都不认人。关于此事，韩乔生最经典的段子就是那个球员夏普了：7号球员夏普分球，传给了9号队员，9号队员也叫夏普，他们可能是兄弟。在足坛活跃着很多兄弟，比如荷兰的德波尔兄弟，爱尔兰的基恩兄弟。好球，这个球传给10号传得非常好。咦，10号怎么也叫夏普。可能是这样的，外国球员印在球衣上的只是姓，这些球员都姓夏普，就像韩国有很多球员都姓朴。漂亮，10号连过两名队员，破门得分，11号上前祝贺，11号是??夏普？！对不起，观众朋友，夏普是印在球衣上赞助商的名字。

(图)当年曼联的胸前赞助正是韩乔生在奥运会上说的那个有十一个兄弟的“夏普”

对于这段解说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觉得在这段解说中韩乔生最出众的一定是他脑补的能力。见到两个夏普说兄弟，三个夏普说是姓，直到第四个夏普他才发现夏普太多了。事实上我觉得韩乔生老师在这里还是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当他看到十一个夏普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说，这帮人不是姓夏普，而是姓夏嘛，毕竟夏是个大姓。
韩乔生老师的经典之处当然不止于此。他的“外星人舔了舔自己的舌头”、“球被守门员用后腿挡了出去”一度让我对足球这项运动充满了来自生物学的恐惧，听了那句“已经有很多俱乐部愿意买入皮耶罗，拉齐奥出价3000万美元，曼联出价更高，2800万美元”之后，我本以为韩乔生老师只是不懂数学，后来听到他还说过“这球算进，进球无效”之后，我才明白，韩老师不是不懂数学，而是不懂足球。
韩乔生老师在很多年以后谈起当年的夏普，他说那其实是一场录播，但是为了搞笑才故意保留了下来。嗯，其实我真的不是不会才交的白卷，我是在体谅老师改卷子的艰辛；我去东莞也不是因为荷尔蒙，而是为了看焦点访谈有没有说实话。

第三个跳上历史舞台的，就是黄健翔。

在1995年的美洲杯赛场上，中国人民第一次听到了黄健翔的解说。与他的前任相比，黄健翔有着非常明显的进步，除了标准的普通话、磁性的声线和轻松风趣的语气外，黄健翔在“说什么”这个基本问题上取得了巨大的突破。首先，黄健翔认识人。因为在跨世纪的那段时期，足球在神州大地的普及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这不仅要感谢经济的快速发展，也要感谢2002年的世界杯——人们再也不用为了看个足球而熬夜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少人为了看个足球而失业了。其次，他懂战术。他知道哪支队伍擅长哪种阵型，哪个球员是球队的核心，这在那个全民球盲的时期无疑是最抓人眼球的。

第三，他知道怎么说。我印象最深的是2012年欧洲杯的决赛。直播的时候我听的是央视贺炜的解说，当贺炜说道西班牙加快足球运转的节奏时，贺炜说：“西班牙这场比赛的战术和他们在小组赛、淘汰赛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整体提速。”对于同样的话题，后来我在翻看比赛录像的时候听到黄健翔是这么说的：“很明显西班牙的比赛节奏大大加快，以前的比赛是挂着二档甚至挂着空档溜过来的，然后一看到决赛了，哨一吹直接挂五档。”一个简单的比喻不仅填补了解说中的空白时间，而且把“提速”这一要点解读得非常形象。
当然，黄健翔的解说也有明显的缺点。最明显的问题是他对比赛的准备知识不够完备，这一点放在当下对足球解说的要求来看更加严重。例如在2010/11赛季的欧冠决赛上他甚至都不知道温布利大球场的替补席和草坪之间是有广告牌隔断的，也不知道在决赛之前两支球队的欧冠战绩具体如何。他对球队和球员的评价更多的是一个印象的、感性的评价，尽管由于他丰富的解说经历和足球知识，他的印象和评价往往不会偏差太多，但是不精确的结论在现在越发严苛的解说界显得格格不入。

(图)伟大的意大利左后卫格罗索(右一)在一脚踢走了澳大利亚的同时，也把黄健翔踢出了央视

至于那句“意大利伟大”，我个人倒觉得无可厚非。一方面对手澳大利亚在中国球迷寥寥无几，另一方面身为球迷的我们都知道，绝杀进球拍桌子砸电视烧房子的都有，更何况是喊两句呢。身为解说，立场不中立必然是硬性错误，但是因为一句话就砸了饭碗，多少也是有些冤枉。

在黄健翔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央视的解说出现了一些水平参差不齐的现象。优秀如段暄贺炜刘嘉远这样的固然不少，但是也有说快板的之类的人滥竽充数。这一方面要归于央视解说人才的青黄不接，另一方面，地方媒体和新媒体的崛起也是不小的原因——尤其是对于现在来说。
央视在黄健翔之后的解说基本上都是中规中矩，段暄那模仿外国解说的“goal!!!”虽然听起来很过瘾，但是我总觉得不如他的裤衩有特色。后来我还上某宝查了一下，貌似没有段暄同款。

贺炜的文艺风格倒是犹如足球界糙汉子洪流中的一股清泉。他在解说2010年南非世界杯阿根廷对阵希腊的小组赛时感慨马拉多纳时说：“人生往往就是这样，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往往就是命运的转折，一次看似普通的再见，往往就是永别。缘分在这一刻已戛然而止。”这句话我当时甚至觉得比那场比赛还要精彩。

后来，直到2012年，大陆的观众们认识了詹俊。

在现在百花争鸣的解说圈里，詹俊基本上是最受欢迎的那个。除了解说最基本的激情、战术以外，詹俊对比赛的场外知识面面俱到的准备是让他脱颖而出的最大优势之一。詹俊自己说过：“现代化的解说应该知道比赛每一个镜头想表达什么，镜头对准观众席上的一个观众，解说应该立刻知道这个观众是谁，这才是现在对解说的要求。”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温布利大球场的广告牌，在黄健翔的一句错话之后詹俊立刻能指出这是球场独特的设施。而在黄健翔提出一个战术的观点解读之后，詹俊也立刻能找到相对应的数据来支撑黄健翔的观点。对于比赛如此完备的赛前准备，一方面离不开詹俊背后整个解说团队的工作，另一方面他本人对比赛细节的执着也至关重要。

现在足球解说这个行当正在经历一个百花齐放，也可以说是鱼龙混杂的时期，一方面随着西甲、英超的转播权被pptv和乐视收购，国内的足球转播多样化的势头无疑更加强烈，这也让很多央视的解说纷纷离开cctv各奔前程；另一方面在解说风格上也是互不相同，有申方剑这样多方面跪舔谁都不得罪的，也有西甲欢乐多这样多方面高级黑得罪个遍的。随着受众越来越多，足球的解说也越来越纷繁复杂。但是解说虽多，优秀的仍然是凤毛麟角，究其原因还是那老掉牙的四个字：众口难调。

(图)西甲欢乐多组合是现在解说圈里非常有特色的一个组合，他们有非常扎实的足球知识和战术解读能力，但是他们过于娱乐化的风格既是特色，也是他们被吐槽的一大原因

我很喜欢电影《料理鼠王》里的一句台词：“就许多方面而言，评论家的工作非常轻松，我们冒的风险很小，却握有无比的权利……但我们评论家要面对的难堪的现实，就是以价值而言，我们的评论，可能比我们所评论的平庸的事物还要平庸。”足球解说也是这样，解说们点评教练和球员，观众们又去点评解说，其实我们都面临着一个“你行你上啊”的循环。局外人看局内都是简单的，局内的看局外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的矛盾，也许就像贺炜所说的：生活往往就是这样。
而足球，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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