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末文 | “东京8分钟”勾勒出的日本

26金18银26铜，中国人的里约奥运之旅在丁宁的率领下宣告落幕。这是一届让国人不甚满意的体育盛会，从举办方的硬软件实力、准备工作，到裁判环节的有失公允、黑幕重重，再到自身争金夺银势头的延缓、21世纪首次跌出奥运金牌榜前二……里约热内卢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似乎并没有给14亿中国人留下太多美丽的记忆。但是一切终将逝去，四年又四年，奥林匹克圣火的光辉不会熄灭——东京，2020年的神奇与魅力仿佛已在眼前。这个高度科技化、现代化又无比趋附传统的城市，或言之，国家，将会在四年后给予我们一届怎样的奥运会？闭幕式上的压轴大戏“东京8分钟”足以令我们一瞥究竟。

按照现在奥林匹克的传统，每届闭幕式上都会有一个环节，即下一届主办地城市的市长，从本届举办地城市市长手中接过奥运五环旗，象征着奥运盛会正式进入下一个周期当中。随后，新一届主办国将会用8分钟左右的时间，为自己的举办城市和整个国家做一番舞台展示，其中往往涉及体育、文化、音乐、科技、人文、社会、军事等元素符号。2004年在雅典，“北京欢迎你”这句朴实真诚又掷地有声的口号第一次被喊响。2008年在北京，伦敦也将大英标志——双层大巴车开进鸟巢会场，著名足球巨星贝克汉姆更是亲自在伦敦站台。这些场景都成为了8分钟系列的经典。那么在2016年的里约，日本人打造的“东京8分钟”展示给了世界哪些内容？

在“东京8分钟”舞台展示开始前，现任东京市长小池百合子女士从里约市长帕埃斯手中接过了奥运五环旗，象征着奥运主办权的正式交接得以实现。从这个场景开始，东京和日本就已经正式宣告登上舞台——小池百合子女士身着传统的日式和服亮相，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文化符号，代表了日本人对传统日本文化的传承，以及非凡的民族文化自信。而且这并不突兀，日本人直到今天依旧会在某些重要场合穿和服，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割裂的、牵强的文化展示。

日本和服起源可追溯至公元3世纪。奈良时代，日本遣使来中国，获赠大量光彩夺目的朝服。次年，日本效仿隋唐服饰开始普遍性的穿着。至室町时代，和服在沿承唐朝服饰基础上加以改进，而和服腰包则是受基督教传教士穿长袍系腰带影响而创造，也得到了历史的认可和延续。

（日本女足名将泽穗希身着和服参加国际足联颁奖典礼）

日本人将他们对艺术的感觉淋漓尽致地表现在和服工艺上。在日本，出席冠礼（成人式）、婚礼、葬礼、祭礼、剑道、弓道、棋道、茶道、花道、卒业式、宴会、雅乐、文艺演出以及庆祝传统节日的这些极为重要、庄严的场合时，日本人都会穿上端庄的传统和服去参加。和服的穿着文化及礼法被称为装道。和服承载了近30项关于染织技艺的日本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以及50多项日本经济产业大臣指定的传统工艺品。制作和服的越后上布、小千谷缩以及结城紬更是录入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说，小池百合子的身着和服亮相是一次强悍有力却又确实十分自然的文化展示。

随后，“东京8分钟”正式开始。首先在脚踩滑板车的演员入场，将铺满体育场的红色慢慢缩小，直到变成了日本国旗上的那一个红团。虽然在我们当代中国人眼中，因为历史、政治等诸多体育之外的原因，这团红色显得有些刺眼（在朝鲜半岛人、东南亚诸国人眼里也是如此），但在日本文化中，这团红色被称为神圣的“日之丸”，代表着太阳与太阳光辉，这也是大和民族最被世界所接受的人文符号之一。在日本人的理念里，他们的国土是世界上每天第一个领略日出的地方。国旗元素的舞动，配上和声演唱的日本国歌，整个马拉卡纳会场的气氛瞬间从里约一向狂欢的躁动，变得庄严肃穆、冷峻诡异起来。

接着，红色的日之丸消失，只留下三个“RIO”字样，这是里约城市的缩写，但后面两个的RIO先后发生变化，演化为OBRICADO和ARIGATO字样，这是“谢谢”在葡萄牙语和日语里的说法。随后，在场地其他地方，也出现了用各种文字——包括我们的中文——写下的“谢谢”字样。而最上方的RIO也变成了“谢谢你的支持”字样。按照日本媒体的权威解读，这些感谢里包含了三重意思，一是感谢里约热内卢举办了这次盛大的奥运会，二是感谢国际奥委会和国际社会将东京选为2020年奥运会举办地，三则是感谢世界人民对日本2011年“311大地震”的援助。

2011年3月11日，日本当地时间14时46分，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里氏9.0级地震并引发海啸，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地震震中位于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震源深度海下10千米。四年后的奥运举办地东京当时有强烈震感。地震引发的海啸影响到太平洋沿岸的大部分地区。地震造成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1~4号机组发生核泄漏事故。当年4月1日，日本内阁会议决定将此次地震称为“东日本大地震”。

此次地震导致了东北-关东-北陆-东海地区的长周期余震。仅仅2011年3月11日当天，日本全国就有15894人因东日本大地震遇难。这次规模空前的大地震已经过去超过5年，但至今仍有2561人下落不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的遗体和遗品已越来越少，而出现大批遇难者的岩手、宫城、福岛3县的警方今后仍然将继续展开搜寻。

五年前的灾难爆发后，中国等国际社会立即向日本伸出援手，除了红十字会向日本捐款之外，中国国际救援队于震后第二日下午就抵达灾区展开救援工作。当年3月14日，中国国际救援队队员清晨7点即从集合营地出发，与日本当地救援队一起展开搜救工作。这是地震发生后来到当地参与救援活动的第一支国际救援队。中国人民的无量气魄和大国风范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反响巨大。

关于“谢谢”字样最后的这层意思，其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表演现场所有文字的呈现，都来自于2011年日本地震多个受灾地的当地学生。上万名受灾学生用方阵的形式，组成了所有的这些“谢谢”字样，以用童心真诚感谢世界人民对日本国家在灾难中的援助。这样感恩图报的国家举措，在闭幕式后也受到了国际媒体的表彰。

之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宣传片开始播放。这次宣传片的主题是为东京2020奥运会热身。相比很多宣传片明快亮丽、华美炫动的风格，这次东京的宣传片却采用了肃杀气氛的黑色主色调，配合鲜明的红色“日之丸”，将东京的各种地标与各项奥林匹克运动相结合。尽管对这种色系风格的评价见仁见智，但确实让人耳目一新。结合东京塔、浅草寺、新干线、樱花等东京城市标志，让人仿佛在短短几分钟内游历了东京的夜景，更加令人期待在这座城市里举办的奥运会。

而更让人感到惊喜，以及在表演结束之后都广为看客津津乐道的是，80后、90后等年轻一代熟悉的足球小将、吃豆人、哆啦A梦、Hello-Kitty等“二次元”角色先后出现，而宣传片的最高潮则是全世界范围内最被人熟知的电子游戏角色——管道工马里奥登场亮相。这个由日本老牌游戏厂商任天堂创造出来的红帽子大叔，去年刚刚度过了自己30岁的生日。而在哆啦A梦的帮助下，这位马里奥带着一颗红色的球，钻进了绿色的管道中。

这些二次元角色不管对日本的年轻一代，还是对中国的年轻一代，乃至对整个世界的年轻一代，都是再熟悉不过的童真记忆。或许我们都没有系统地了解过他们的背景、创作历程，我们只是看过相应的漫画和动画，或者一直玩马里奥的游戏，但只要他们出现就会立刻被人认出来。这些区别于和服、茶艺、武术等日本传统文化的现代社会新文化，成为了在世界范围内被认可、传播和迷恋的文化因子。

随着马里奥钻进水管，在里约马拉卡纳体育场中，一根绿色的管子也冒了出来。宣传片中，马里奥穿越整个地球，而现实中扮演成马里奥的日本当今首相、日本国家最高领导人安倍晋三从管道中脱颖而出，这体现了日本国家高层对这届奥运会的关注和支持，当然，安倍晋三本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在为自己刷新政绩、增添存在感。随后，日本人运用了现实增强技术（AR技术），下届奥运会33个大项的标志从天而降，其降落在体育场之后，这些项目标志实物化成了33个金属框体，配合现场舞者的舞蹈，这些框体与投影在体育场地板上组成各种变幻无常的图案，整个舞台效果充满了现代的科技感。

最后，这些框体与绿色水管一起，在场地中排成一线，绿色水管中钻出了东京新地标——天空树。它们高低错落地组成了东京的天际线，加上投影在地板上的富士山和日之丸图案，平面与立体交相呼应、令人应接不暇。日相安倍晋三激昂喊出“东京再见！”随之地板上也投射出“SEE YOU IN TOKYO”字样，东京的8分钟展示到此正式结束。现场礼花四射，而马里奥通关的经典游戏背景音乐随即响起，惊奇灵动又首尾呼应，着实让观众回味无穷。

通过这次在里约马拉卡纳体育场的“东京8分钟”，日本展现了国家的硬实力，比如极为先进发达的科技能力，各种炫酷屌炸天的舞台光影效果，背后都有本国的高科技作为技术支持，这让他们将自己与里约热内卢“简约、节省、绿色、环保”的举办风格截然分开——甚至，让这个拉丁美洲的头号强国、却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核心城市有些许的相形见绌。另外，日本也利用这短短的8分钟展示了其强大的国家软实力，不论是和服服饰还是游戏动漫，各种被全世界接受的传统/现代文化符号先后登台并引发剧烈反响，这些观者如潮的回馈反映了日本对外文化输出的骇人竞争力。和族人早已不再拘泥于对自己传统文化的宣示，而是已经有了更多被世界认同并喜爱的东西。

沉重痛楚的历史不容忘却和抹杀，但真刀真枪的现实也同样不能被漠视和忽略。我们在继续紧盯日本过去犯下了多少错误的同时，是否也该抬起头来看看，他们这么多年做了哪些，走了多远。在发展科技、扩充军备、争取政治地位之余，日本对国家软实力的重视从未松懈。以和服为例，在当今的日本街头，不论是国际化氛围浓郁的核心城市的核心区域，还是边隅一角的传统乡村，身着和服都不会有任何的突兀，相反，在国际社会的大舞台上展示和服更能激发日本国民的民族自豪。日本艺妓这个与和服文化密不可分的传统曲艺也时至今日依然受捧。

反观中国，若是看到中国国内的街头有人身着传统的汉服，恐怕身穿者会遭受不尽的怪异眼光和嘲弄之声。这并不能怪罪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因为传承不畅而不知所以，故又因为不知而视作怪离。事实上，汉服这个又称汉衣冠、汉装、华服的传统汉民族服饰，是从黄帝即位到公元17世纪中叶（明末清初）在汉族的主要居住区，以“华夏－汉”文化为背景和主导思想、以华夏礼仪文化为中心、通过自然演化而形成的具有独特汉民族风貌性格、明显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传统服装和配饰体系，是中国“衣冠上国”、“礼仪之邦”、“锦绣中华”、赛里斯国的体现，承载了汉族的染织绣等杰出工艺和美学，传承了30多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受保护的中国工艺美术。与汉人一词类似，汉服中的“汉”字的词义外延亦存在着由汉朝扩大为整个民族指称的过程。如《马王堆三号墓遣册》关于“汉服”最早的记载：“简四四‘美人四人，其二人楚服，二人汉服’”中的“汉服”是指汉朝的服饰礼仪制度，即《周礼》《仪礼》《礼记》里的冠服体系。而成书于唐朝的《蛮书》中的记载：“初袭汉服，后稍参诸戎风俗，迄今但朝霞缠头，其余无异”中的“汉服”指的则是汉人的服饰礼仪制度。

所以说，其实身着汉服是一种宣扬汉民族文化的行为，理应成为社会中的普世元素，但始终没能在现代社会中得以发扬。我们中国人对文化的采拈往往是将其付诸于大型场合，例如规模宏大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亦或是各个地方的地方性表演。而在真正落地的民间生活中，却播种寥寥（所以说体育属于文化，我国体育的举国体制与全民健身的矛盾，与之何其相似）。这其中自有蒙古族（元）、满族（清）政权中断汉民族发展的历史缘由，但同时不可忽视的是，我们自身文化向心力的不足。更为讽刺的是，对传统文化视作珍宝的日本和族，其实他们的太多所谓日式传统文化，如和服、茶道、花艺、武道、建筑、日语等等等等，都是源自于我们大汉民族文化的广施布道，却在今日形成了两国拥护与淡漠的社会反差，着实唏嘘和遗憾。

东京8分钟，短短的8分钟，勾勒出的是一个强大的日本国家力量，而映射出的则是我们中国作为文化始源地的亟需反思。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欣慰的是，如今我国的教育体系里已逐渐加入了例如汉服社、京剧课、方言剧等文化传承项目，越来越多的中小学、高校也都开始重视新生一代对传统文化的汲养。信心自不必匮，相信假以时日，我们的国家形象也会如奥运闭幕式上的“日之丸”一般，丰满，健硕，伟岸！祝愿东京2020年奥运会举办成功，更祝愿我们伟大的祖国更为强大，更为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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